上海博物馆的“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以清晰的艺术史时间线,完整呈现从15世纪文艺复兴至19世纪后印象派的发展脉络,亦致力于时间与空间的贯通与融合。展厅空间将欧洲经典拱门、石膏线条与光影等细节贯穿其中,秉承了英国国家美术馆建筑本身的古典与优雅;又以莫兰迪色系对展厅进行空间分割,在古典的时空中营造一个现代感的盒子空间。这种空间叠加与映照的效果,甚至贯穿在画作的细节之中。
在以肖像画为主体的作品呈现中,有四张作品,形成了有意味的对照。分别是安托内罗·达·梅西那的《书房中的圣哲罗姆》、约阿希姆·布克莱尔的《四元素:火》、扬·斯汀的《旅馆内部(碎鸡蛋)》以及彼得·德·霍兹的《庭院里的音乐会》,或动或静,为我们展开平凡而丰富的日常。更加巧合的是,在以上每一张作品的空间中,都有打开的门窗,就像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一般,室外的风景与室内空间,以及整个展厅空间形成微妙的贯连。同时,这些作品又各自坐落于自己的时代背景之中,在纷繁交汇的时间线中,呈现出美妙的时空叠加与呼应。
大概从中世纪晚期至文艺复兴时期,虚拟的绘画空间与真实的建筑结构同时落入画家的视野。作品中一一打开的门窗,就像“框中框”,将我们的视线引向更远的远方,在更广大的时空中融合无间。这也不由令人联想到中国美术史上引发热议的“重屏”,盗梦空间般的重屏叠像,如同西方绘画中的镜子或门窗,将一维空间裂变出多个时空,呈现层层涟漪般的虚实意义与效果。
展厅第一件作品是出自梅西那之手的《书房中的圣哲罗姆》,画家遵循文艺复兴时期发现的焦点透视法,引领观者的目光穿越简洁的石拱门,进入开阔而迷离的哥特式教堂空间,并聚焦在正于书房安静阅读的圣哲罗姆身上。15世纪最先进的嵌入式书架和书桌以及一体化台阶,营造出圣人安宁自足的小空间。两侧的门窗则映照出室外广阔的山野,其欣欣向荣的气息与室内穹顶的复杂幽深形成对比,并与绿地花纹的地砖呼应贯连。暗处信步穿过走廊的圣徒的狮子,也生动地串联并指引视线与空间的走向。
文艺复兴后期的北方绘画,在荷兰80年战争氛围的影响下,画家们不再专注于历史、宗教和神话故事,转而投向平凡的日常生活。专情描绘市集和厨房等世俗场景的布克莱尔在《四元素:火》中描绘了一个充满肉欲的厨房。画面主题留给了琐碎的日常,却仍不忘将背景与圣经中的情节结合。更值得注意的是,画家在右侧还半开一扇看得见风景的门,门外有向上的阶梯,室外的安宁与室内的混乱造成对比。大约在同时期的中国明代,商业活动的繁荣渐渐推动了多样的市井生活,民俗画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迅速发展起来,大多以散点透视的空间表现,呈现纷繁的人间烟火。
由于没有强大的政教势力,加之天气寒冷,荷兰人也更重视和乐融融的家庭生活。扬·斯汀作品擅长描绘夸张的故事,常抓住生动的瞬间。《旅馆内部(碎鸡蛋)》截取了寻欢作乐的世俗日常,画家甚至不惜把自己描绘成大声憨笑的醉汉形象。而身后打开的门窗,依稀可见朦胧静谧的月夜风景,与室内的调笑戏谑形成有趣的对比。画作中的光,已超脱卡拉瓦乔式的表现,它不是剧场式的,而是真实平淡的场景式的光,并通过门窗,加强对光源和氛围的营造。
大展中的“伦勃朗和17世纪欧洲北方绘画”单元,虽然没有荷兰风俗画最知名的大师维米尔的作品,却选择了同时期活跃于荷兰德尔夫地区的德·霍赫的《庭院里的音乐会》,描绘“黄金时代”的阿姆斯特丹充满时尚气息的日常。作品将观众邀请到了一个有声有色的私人空间。光照处站立的仆人身影与坐在阴影中的人物坐像进行对比,幽微闪烁的光影细节突出。通过拱门,画家运用光线将注意力引导至明亮的远方,首都阿姆斯特丹市中心最宽的运河——皇帝运河,还有沿岸的特色建筑扑面而来。半明半暗的微妙气氛中,似乎有动人的故事将要发生。
随着一次次观看与再现的变革,成就了艺术史上精彩纷呈的流派与经典。而一系列呈现在上海博物馆的不朽作品,在精心设计的殿堂级的展览空间中,唱和呼应,环环相扣。这些意味深长的画面,以及画面上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一头映射出平凡的日常,一头照见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