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NJU核真录 核真录
248期
图文 | 南大新传《事实核查》课程学员
朱陈铮 王银海 李张梓晨
指导老师 | 周奕欣
排版 | 任铭萱
2023年12月4日，特斯拉对外事务副总裁陶琳在微博上转发了一则马斯克采访视频，马斯克在采访中称：“在特斯拉，我们已经开源了所有专利，任何人都可以免费使用这些专利（at Tesla we have open sourced our patents, anyone can use our patents for free）”；而早些的11月23日，马斯克也发推表示，特斯拉初代跑车Roadster所有的设计和工程已经开源。
图1 马斯克：特斯拉初代跑车Roadster所有的设计和工程已经开源
事实上，关于“特斯拉开源”的新闻与讨论已经持续了近十年。2014年6月12日，马斯克发布了那条著名的博客——《我们所有的专利属于你》（All Our Patent Are Belong To You）[1]，宣布特斯拉将开放所有技术专利，“任何人都可以出于善意的目的使用特斯拉的技术，我们将决定不再发起任何专利侵权诉讼。”（Tesla will not initiate patent lawsuits against anyone who, in good faith, wants to use our technology）
图2 马斯克博客《我们所有的专利属于你》
与特斯拉专利开放声浪相伴而生的，是“国内电车发展全靠特斯拉开源”的论调。与之相对，也有部分人对特斯拉开专利嗤之以鼻，意见不同的双方激烈争论，“特斯拉开源”这一问题本身没得到明晰，演变成了发泄情绪的骂战。
特斯拉究竟开放了多少专利？这些专利是否是电动车的核心专利？专利的使用是否完全没有门槛？国内新能源车企的技术是否依靠特斯拉的开放？我们将针对以上四个问题进行核查。
核查点一
特斯拉开放了所有专利吗？
根据新加坡咨询公司GreyB的统计，截至2023年末，全球范围内特斯拉共拥有专利3304项（不包含审批中专利），其中有2397项仍然有效[2]。
而特斯拉开放了多少专利呢？特斯拉官网上专利承诺部分有专利列表，其中标注了特斯拉开放的所有 361项专利，包括专利号和专利名[3]。但是，在这361项专利中，包含着相当多的重复专利。如“Battery charging based on cost and life”（基于成本和寿命的电池充电）仅这一项充电专利，就注册了四项专利号，分别为AU 2008276398、CN ZL200880107602.X、JP 5088976、US 7782021；专利号前的字母代表着专利注册地区，由于专利保护存在区域性，特斯拉在澳大利亚、中国、日本和美国都注册了这同一项专利。刨除此类重复的情况，特斯拉共有222项开放专利。
由此可见，特斯拉的确开放了专利，但显然不是所有，专利开放比例较低。
图3 特斯拉专利承诺内容（图源：特斯拉官网）
图4 特斯拉开放专利列表（图源：特斯拉官网）
核查点二
开放的专利属于核心专利吗？
专利开放的质量也同样重要。特斯拉开放的专利是否都属于重要的核心专利呢？
首先，我们要厘清哪些专利属于电动车的核心专利。特斯拉以及各大新能源车企所注册的专利，除了外观设计，主要包括车辆硬件、车辆软件以及配套技术三大方面，其中车辆硬件主要是保证电车基本运行性能的三电系统（电池、电机和电子控制），车辆软件则主要为自动（辅助）驾驶、车辆控制程序等，配套技术则包括了车辆生产时的压铸组装工艺、充电桩、能量传输与存储等技术[4][5]。
可以从消费者的角度来判断这些技术的重要性。艾媒咨询发布的《2022年中国新能源汽车行业研究及消费者行为调查报告》显示，消费者对新能源汽车首要的不满意因素是续航能力差，占比达到了41% [6]。而根据中国消费者协会公布的《2021年全国消协组织受理投诉情况分析》，新能源汽车消费者投诉前三的问题分别是安全问题（行驶中断电、汽车自燃、自动驾驶系统失灵等）、电池质量问题、续航里程缩水[7]。由此可见，电池、电控的相关技术成为了影响消费者体验的关键因素，也构成了新能源汽车的主要竞争力，可将这方面的专利称为核心专利。而据GreyB统计，特斯拉也在能量存储和电池技术这两个方面的注册专利数量最多，分别为307项和263项，约占注册专利总数的百分之六十[8]。
特斯拉开放的222项专利中，9项为外观设计类专利，其余213项均为技术发明类专利。从技术类别上来看，特斯拉开放的这部分专利的确属于比较核心的专利。
图5 特斯拉开放的发明技术类专利的技术领域分布
专利的被引次数也是衡量专利重要性的一个方面。特斯拉开放专利引用量相当高，排名前十的专利被引次数达到了140次以上；“可调节式易碎型电池组系统（Tunable frangible battery pack system）”这项技术专利以575次位居第一，得到了包括三星、宝马、通用电气等大公司的引用。
总体来看，特斯拉开放专利的质量相对较高，并不是无用的边缘专利。
图6 特斯拉被引专利次数排行
核查点三
特斯拉的专利开放有门槛吗？
特斯拉的专利是否可以被其他企业或组织任意使用呢？我们查询了特斯拉官网的专利承诺书，原文写道：“特斯拉不针对从事有关电动汽车或相关设备的活动因善意使用而侵犯到特斯拉专利的任何一方提起诉讼。”
那什么是善意使用呢？特斯拉也对此进行了界定，包括三个方面：
1.主张、协助他人主张或对该主张进行财务资助：（i）针对特斯拉的任何专利或其他知识产权；或（ii）针对第三方使用涉及电动汽车或相关设备的技术的任何专利权；
2.挑战、协助他人挑战、或财务资助挑战任何特斯拉专利；
3.市场推广或销售任何山寨产品（例如，通过模仿或复制特斯拉产品的设计或外观制造的产品或表明与特斯拉有关或经特斯拉授权的产品）或向进行该行为的另一方提供物质协助。
欧洲著名知识产权和专利诉讼律师事务公司Venner Shipley对此解读，特斯拉的专利只有在以下情况下才能免费使用：您不对特斯拉行使任何权利，您不对另一方行使任何专利权。也就是说，引用了特斯拉专利的企业，将无法对特斯拉就专利方面进行任何诉讼，需要在自己所持有的专利上也向特斯拉做出让步[9]。
2023年7月18日，特斯拉在美国得克萨斯州联邦法院对澳大利亚公司Cap-XX提起诉讼，指控其侵犯了特斯拉子公司拥有的两项超级电容器专利；此举被认为是对Cap-XX在2019年首次对特斯拉子公司Maxwell Technologies提起专利侵权诉讼的回应[10]。
因此，使用特斯拉开放专利并非完全没有代价，其他公司也可能面临自己的知识产权可以被特斯拉自由使用的风险。
核查点四
国内新能源车企的技术是否依靠特斯拉的开放？
2015年可谓是国产新能源汽车的爆发之年，蔚来、小鹏、理想、零跑等新能源车企相继创立，长安、吉利、长城等老牌国产汽车公司也加大了对新能源的投入。该年，国产新能源汽车生产340471辆，销售331092辆，同比分别增长3.3倍和3.4倍 [11]。大众可能将国产新能源汽车的发展与特斯拉在2014年实行开放专利的举措联系在一起。
其实国内新能源汽车的发展历史相当早。2004年，比亚迪就推出了ET和EF3两个型号的电动汽车，此后在整合新能源上下游产业链的基础上持续推出新能源车型。2009年，北汽新能源成立，众泰汽车推出2008EV，江淮汽车推出第一代新能源汽车iEV1。2010年，奇瑞新能源成立，并在2014年推出首款纯电车型奇瑞eQ[12]……除此以外，吉利汽车、长安汽车很早便已经进入了新能源汽车的赛道[13]。
事实上，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崛起与国家政策的支持息息相关。2014 年国家首次提出“发展新能源汽车是迈向汽车强国的必由之路”[14]。同年7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的指导意见》[15]，明确给予新能源汽车税收优惠，即免征车辆购置税，正式为市场指明了风向。此外，国家所大力推动的，以充电桩为代表的新能源基础设施建设，也为国产电车发展铺平了道路。
国产新能源车企的技术积累同样不容小觑。通过天眼查查询，比亚迪在2010至2022年间的专利申请达到了18164件[16]，其中超过百分之五十都是新型发明专利；同期蔚来、小鹏、理想这三家车企的国内专利数分别超过了2400件[17]、1200件[18]和3000件[19]，而GreyB统计的特斯拉在中国注册专利数仅为280项。从具体技术路线上看，国内新能源车企对特斯拉专利也不存在什么依赖性。以最重要的汽车电池为例，绝大多数特斯拉汽车采用的是松下的圆柱电池[20]；而国内新能源汽车厂商基本都采用方形电池，如2023年1至11月销量排行前十的国产新能源车型无一例外用的都是方形电池。两种电池的排布方式和专利技术完全不同，也对应着迥异的电控技术，国产新能源汽车难以从特斯拉的开放专利中得到技术支持[21]。
总而言之，我们虽然不能确定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但现有证据不足以表明国内新能源汽车的发展完全依靠特斯拉的专利开放。
总结
综上，在对“特斯拉开源”一事的相关信息进行了核查后，我们得出了以下结论：特斯拉公司的确开放了专利，但非开放全部的专利。并且开放的专利大多属于核心的专利。经过核查，特斯拉公司的专利开放具有一定的门槛，使用其专利的企业或组织同样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但现有证据不足以表明国内新能源汽车的发展完全依靠特斯拉的专利开放。
参考链接：
[1]All Our Patent Are Belong To You（我们所有的专利属于你）
https://www.tesla.cn/blog/all-our-patent-are-belong-you
[2][8]Tesla Patents – Insights & Stats （特斯拉专利——见解和统计）
https://insights.greyb.com/tesla-patents/
[3]特斯拉官网知识产权部分
https://www.tesla.cn/legal/additional-resources#intellectual-property
[4]有驾用车百科：新能源汽车核心技术
https://www.yoojia.com/wenda/828679.html?fromtype=top1
[5] 9426项新能源汽车专利！比亚迪稳居专利榜单榜首，超2、3名之和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9641741828042353&wfr=spider&for=pc
[6]艾媒咨询｜2022年中国新能源汽车行业研究及消费者行为调查报告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27981280067979866&wfr=spider&for=pc
[7]2021年全国消协组织受理投诉情况分析
https://www.cca.org.cn/zxsd/detail/30345.html
[9]Does Teslas open source patent philosophy mean they are free to use（特斯拉的开源专利理念是否意味着它们可以免费使用？）
https://www.vennershipley.com/insights-events/does-teslas-open-source-patent-philosophy-mean-they-are-free-to-use/
[10]特斯拉对Cap-XX提起EV电池技术专利侵权诉讼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71720966676306975&wfr=spider&for=pc
[11]2015年汽车工业经济运行情况
[12] 我国汽车产销量双双突破2300万辆 连续六年全球第一
https://www.gov.cn/xinwen/2015-01/12/content_2803337.htm
[13] 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驱动绿色未来：中国电动汽车发展回顾及未来展望.ICCT，2021(01)
[14]汽车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
https://www.gov.cn/zwgk/2009-03/20/content_1264324.htm
[15]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快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的指导意见
https://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4-07/21/content_8936.htm
[16]比亚迪股份有限公司知识产权信息
https://www.tianyancha.com/company/11807506/zhishi
[17]天眼查蔚来汽车科技（安徽）有限公司知识产权信息
https://www.tianyancha.com/company/3467033676/zhishi
[18]天眼查广州小鹏汽车科技有限公司知识产权信息
https://www.tianyancha.com/company/2352113983/zhishi
[19]北京车和家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知识产权信息
https://www.tianyancha.com/company/3091447702/zhishi
[20]特斯拉首搭宁德时代新电池 锂电产业再现新路线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70138633956192972&wfr=spider&for=pc
[21]清研科普 | 动力电池电芯三种封装方式「方形、圆柱、软包」的优缺点是什么？
https://zhuanlan.zhihu.com/p/614779133
